小尘的回答
室友突然叫我:「明月,你看,是谁把你照片传学校网上的,还这么说你?太无聊了!」
接过她递来的手机,亮起的屏幕上有一张图片,是今天中午我顶着太阳打电话借钱的样子,在学校论坛上,附着几个大字:垃圾女烈日当空谈业务。
爆料者详细介绍了我的生平,送了我「垃圾女」的称号。
他说,我妈捡垃圾把我养大,叫我垃圾女名副其实。
后来我托人查到了造谣者的 id,竟是我的竹马陈眠。
1
「崔明月,听说你最近挺缺钱的?我这有一个发家致富的项目,怎么样,有没有兴趣?」陈眠带着嘲弄问我。
「陈眠,我自问很久没有招惹你了,你现在是什么意思?」
「你别想多了,我真的只想给你介绍一份兼职。」他边说边递过来张名片。
暧昧的粉色纸片上,板板正正印着:舞厅招聘,陪舞,气氛组,年薪百万不是梦,请联系……
陈眠接着说:「拿好这张名片,胆子放大,多喝几杯,再去床上滚几圈,软绵绵叫几声,你不就有钱了?何必花心思到处借?」
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冲过去把名片抢过来,揉成一团扔在路边草丛里:「陈眠,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一起长大的情谊,就请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,我不想看见你。」
旁边插进来一个女声:「你不要这么和陈眠哥哥说话,他也是为你好呀!」
「你们分手了他还这样为你着想,我都羡慕你呢!」何悠悠看着陈眠,声音甜糯软腻,「我吃醋了,怎么办?」
他们浓情蜜意的样子好刺眼,我忍不住回嘴:「什么叫为我着想?羡慕我什么?这种工作给你要不要?」
我还没说完,她的眼眶里立刻滚出两滴晶莹的泪珠:「明月,我真的是想帮你,我知道陈眠哥哥和我在一起,你有怨气,但感情是无法控制的,我只是想尽力弥补你……」
看着她汹涌而下的眼泪,我心情烦躁:「何悠悠,你在我面前的颐指气使呢?整天在男生面前戴着柔弱小白花的面具,你不嫌累得慌?」
她眼睛红红:「不管你编造关于我的任何事,我都不会反驳的,是我对不起你……」
陈眠盯了我一眼,温柔的替何悠悠拭了泪,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,说道:「你就是太善良,之前才会被她欺负到头上来。」
转头看向我,嫌恶地开口:「崔明月,我警告你,不要用你那肮脏的思想凭空编造悠悠的坏话!她和你不一样,你这样只会让人厌烦。」
看着陈眠这张熟悉的脸,我眼眶酸涩,吸了吸鼻子, 防止自己不争气地哭出来。
我学不会何悠悠的柔弱温软,更不懂用眼泪来博取同情。
我早知道人心易变,哪怕那个人换成曾经我最爱的陈眠,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。
2
「喂?三叔吗?是我啊,明月,之前和您借钱的事您……」
「嘟嘟嘟。」我还没说完,电话挂断了。
这是今天第七个被挂断的电话,头上太阳火辣辣的,我不想自己窘迫的样子被寝室同学看到,特意来空旷的操场打电话,在太阳炙烤下,我汗流浃背。
直到傍晚,我一分钱也没借到,周围的同学也借遍了,凑到的那点钱在医院还不够打水漂。
我准备先回寝室想想办法。
寝室里只有小妍一个人,我刚进去,她急忙过来问我:「明月,你看,是谁把你照片传学校网上的,还这么说你?太无聊了!」
接过她递来的手机,亮起的屏幕上有一张图片,是今天中午我顶着太阳打电话借钱的样子,在学校论坛上,附着几个大字:垃圾女烈日当空谈业务。
爆料者详细介绍了我的生平,送了我「垃圾女」的称号。
他说,我妈捡垃圾把我养大,叫我垃圾女名副其实。
接着撺掇大家不要再借我钱了,保管是肉包子打狗,有去无回。
我妈出事住院后,我干了 4 份兼职,最后是实在没有办法,才和周围的同学借钱的。
我并不是白借不还,每个借钱给我的人,无论数目多少,我都清清楚楚写了欠条,按了手印。
耳朵嗡嗡嗡的,听不清小妍后面和我说了什么,麻木地倒在床上,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
整个学校,知道我妈靠捡垃圾把我养大的人,只有陈眠一个,所以,今天爆料的人,是你吗?陈眠?
3
数据线的抽打迎面而来,我下意识伸手去挡,手臂上马上传来灼热的痛。
我爸恼怒的声音传来:「没看见老子没酒了吗?还不快去买回来。」
「爸,我没钱。」
「没钱不会找你妈要?」他狠狠给了我一耳光,甩了甩打疼的手,问我,「那死婆娘去哪里了。」
我妈出去捡瓶子了,每天很晚才回来,他总是记不住。
将我提起摔出门,关门前附一句:「找你妈要钱买酒去,买不到不要回来了。」
从我有记忆开始,被我爸打是最稀疏平常的事,他是个酒鬼,没有工作,天天在家喝得烂醉,然后把对生活的不满发泄在我身上。
的确如爆料的那个人所说,我家很穷,我妈没有本事,靠去垃圾堆里捡瓶子卖钱把我养大。
我和我妈都很瘦弱,瓶子卖不了几个钱,大部分还被我爸抢去买酒了。
所以我经常鼻青脸肿,饿着肚子去上学。
我爸的那一耳光,打得我耳朵轰鸣,脸颊肿起,我缩在常年不见阳光的昏暗楼道里,不敢下去。
「崔明月,你坐在这里干什么?」陈眠开门从楼上下来,问我。
他是房东的儿子,住在我们楼上,我知道他,和我在一个班,但我从没有和他说过话。
老式楼房隔音并不好,他大概对我的悲惨生活十分了解。
那天,他动了恻隐之心,将我带去他家,没有问我其他,默默给了我冰袋,保全了我最后的尊严。
从此,我灰暗的人生照进来一束光。
之后的很多次,陈眠总会在恰当的时机从楼上下来,以「崔明月,你坐在这里干什么。」为开头,把我带去他家。
刚被我爸打肿的地方在冰袋的抚慰下迅速消肿,我终于不用鼻青脸肿地去上学,被周围的人嘲笑了。
他还会默默地把自己的零食塞满我的书包,让我不至于饿着肚子去上课。
陈眠可能不知道,最初他可怜我,为我做的这些,于他而言是稀松平常,于我则是救命稻草。
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么温柔善良的人,与我爸的暴虐形成鲜明对比,让我在对爱情懵懵懂懂的青春里,悄悄喜欢上了他。
他和我说话时我会脸红,看他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的。
有他在的场合,我会用心打扮,有时是别在发间的玫瑰发卡;有时是喷在身上,他喜欢的百合香气。
少女的暗恋无声隐秘又明目张胆,不用花心思就能觉察全貌。
被其他人当着他的面点破,我羞红脸看向他,他回我温柔的对视,让我知道,那些让我悸动的时刻,他不是没有感觉。
彼时高考在即,我们心照不宣地暂时掩藏下了这份情愫,只是填志愿时,不约而同地填了同一所大学。
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夜晚,我们坐在窗前,分享着蝉鸣和头顶的星光,栀子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,少年坐在我身旁,眼底盛满细碎的柔和,他缓缓靠近,给了我蜻蜓点水的一吻。
4
我们确定了关系,但这份幸福没有持续多久。
大学开学,何悠悠成了我们的同班同学。
迎新晚会全班合唱,统一穿黑色漏肩长裙。
「啊!明月你身上这是什么啊?好丑好难看呀!」何悠悠吃惊地问我。
音量之大,引来许多同学侧目,陈眠走过来问:「发生了什么事?」
「陈眠哥哥,你看明月胸前,那是烟疤吗?好大一片,太难看了。」
是的,我的父亲,虐待人的法子很多,用滚烫的烟头烫我胸前,是他最喜欢的一种。
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,这片伤疤依旧鲜红刺目,时刻提醒着我那段过往,所以在此之前,为遮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,我从来不穿裙子,都是长衣长裤。
为了合群,我准备了一瓶高遮瑕的粉底,将它拿出来,我结结巴巴地解释:「我,我提前准备了这个,遮一下就看不出来了……」
陈眠什么也没说,只是盯着我胸前那片疤痕,眼神晦涩得让我看不懂。
「这是什么好东西呀?」何悠悠将它拿过去,大声念了出来,「阿玛泥,哈哈哈,笑死了,明月这是你哪里买的山寨货啊?」
她边说边拿给其他人看,大家也跟着笑起来,陈眠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。
只有和我同寝室的小妍站出来,说:「没什么好笑的,马上上台了,大家快去准备吧。」
她将那瓶粉底液接过来,对我说:「明月,过来,我帮你涂。」
我刚往前走了一步,何悠悠斜刺迈出,将我绊倒,我和小妍滚在一起,那瓶粉底液也摔碎了。
何悠悠立马落泪:「明月对不起啊,我是想让小妍拿给我,我帮你弄,没想到搞成这样,都是我的错……」
陈眠递了纸巾给她:「别哭了,待会妆花了,不好看。」
那晚最终我没有上台,坐在台下昏暗的角落,看着陈眠与何悠悠领唱。
他们一同站在聚光灯下,优雅和谐,相衬极了,我捂着胸口的伤疤,感觉它是那样灼人,把我的心都灼痛了。
5
- 二.便传出他俩郎才女貌,是天作之合。
同时传出的,还有我不干净,胸口上的烟疤是出去和男人鬼混留下的。
知道我和陈眠青梅竹马的人问他:「陈眠,你和崔明月从小认识,知道她胸口的疤怎么来的吗?」
他淡淡回道:「不知道啊,你们应该去问她。」
可是我明明和他解释过,是我爸烫的,他没有帮我说点什么澄清,也压根不相信我。
于是很多人为陈眠感到惋惜,那么温柔帅气的男生,居然有一个胸口上满是烟疤的女朋友。
越来越多的人劝他和我分手,何悠悠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。
在寂静的楼道,她将我逼到墙角。
「在台下看我们领唱开不开心?知道为什么人人都传你的事吗?
「崔明月,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人吗?
「明明肮脏低贱,却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,占着不属于自己的好东西。
「我不是多喜欢陈眠,我更喜欢的,是从你手上抢走的陈眠,你懂吗?」
转头在陈眠面前,她又娇娇怯怯:
「陈眠哥哥,今天天气好热,我能和你坐一块吹风吗?
「陈眠哥哥,下星期是我生日,你能帮我庆祝吗?
「陈眠哥哥,我喜欢你,你能和悠悠在一起吗?」
她真的很勇敢,不像曾经的我。
于是在流言传开后的几天,陈眠来找我:「明月,这几天我想了很多,你的家庭、人品各方面都与我不合适,不如分手吧。」
「陈眠,连你也不信我吗?」
「不管我信不信,其他人信了,我不能忍受。」他目光坚定的告诉我。
「所以,你要与何悠悠在一起吗?」
「就目前来说,她和我更配,是比你更好的选择。」
「那就分手吧,其实我也早就不喜欢你了。」我倔强地回他。
大学开学仅仅两个月,我和陈眠分手了。
原生家庭让我嘴硬,要强,自卑却不肯服输。
何悠悠不一样,她温软,娇纵,耀目。
她像美玉堆砌,幻彩华光,不能直视。
我比不上她,也抢不过她。
6
醒来时是半夜,小妍应该是照顾我很久,趴旁边书桌睡着了。
拿手机看了看,三点钟,未接电话若干,消息 99+,都是江潮发来的。
「明月,你们学校论坛上的东西怎么回事?」
「那个何悠悠是谁?」
「他们这样说你,陈眠也不管管?」
「你是不是缺钱?你把银行卡号发来,我转你。」
「我在国外,最近有点忙,过几天我就回来。」
才几个月没见,我不知道一向少言的江潮居然会一次性说那么多话。
拿到录取通知书,知道我和陈眠在哪上学后,江潮就离开了,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。
发生在这段时间的事,我也没有打算告诉他。
如果说陈眠是第一个照亮我人生的人,那江潮就是老天派来拯救我脱离苦海的人。
他大我和陈眠 5 岁,在我们 7 岁的那个夏天被他小叔送来,住在离我家只有一条街的房子里。
我们从没有见过他父母,后面才知道他父母双双死在国外,小叔是他唯一的亲人,但这个亲人仅留下张叔照顾他,再也没有回来。
少年孤寂地住在那栋大房子里,从不与人交朋友,偶尔出来走动,也只是用那双清波逐水般的眼眸静静注视着我们一群孩子打闹。
与他相熟是个偶然,那时我很害怕我爸在家时的暑假,陈眠暑假总是被父母带去全世界旅游,没人庇护我,被我爸打一顿撵出家门后,我只能在巷子里游荡到深夜,等我妈回来。
那天也是一样,我爸打得格外狠,我头破血流地跑出来,用手捂了好一会,血还是止不住,走了一段路,昏昏沉沉坐下来,然后听到少年清冷的声音:「你要进来处理一下伤口吗?」
我晕乎乎地跟着去了,张叔小心地替我处理了伤口,抬起头,透过被打肿的眼睛,我才看见坐我对面的正是不久前搬过来的孤僻少年。
因为不熟,我很不自在,嗫嚅道:「今天谢谢你了。」
少年看了看我身上新伤叠着旧伤,问我: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
「崔明月,我叫崔明月,你呢?」
「江潮。」
从此,江潮全盘接手了关照我的工作,我也有了第二个庇护我地方。
他曾认真地问我:「明月,你的愿望是什么?」
我不假思索地回他:「有很多很多钱,然后请人揍我爸一顿,带着我妈消失。」
于是江潮在 14 岁时,第一次打了我爸。
少年身量颀长,身手敏捷,三两下就把我爸撂翻在地,恶狠狠地对他说:「老混蛋,早就想打你了!」
他回头别扭地和我说:「先实现一个愿望,后面的再等等。」
看着我爸的样子,我笑弯了腰。
从那以后,我爸每打我一次,他就打我爸一次,直到打到我爸求饶,消失在我和我妈的世界里。
7
江潮对我很好,但感情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,它让我眼里只有陈眠。
「江潮,你看,我新买的发卡好不好看?」
「不好看,丑死了。」
「陈眠都说很好看的。」
「……」
「江潮,我今天喷了香水,你闻出来了吗?」
「闻不出。」
「怎么可能?陈眠说他喜欢这个味道。」
「……」
「江潮,你就要去上大学了,会不会想我?」
「才不会。」
「我和陈眠都会想你的。」
「……」
如果说少女的暗恋是明目张胆,那少年的暗恋大概是口是心非。
我和陈眠拿到录取通知书那晚,已经大学毕业的江潮给我们庆祝,坐在窗口,陈眠向我吻来,我没有拒绝,余光瞥见身后人影一闪而逝。
没多久陈眠就被他妈叫回去了,我留下和张叔收拾残局。
江潮醉醺醺地斜倚在沙发上,低喃道:「明月,你眼里为什么只有陈眠呢?我不好吗?」
张叔悄悄退了出去,我震惊地看着他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「我第一次见你,你被你爹打得满脸血污靠在路边,又瘦又小的一只,却一滴眼泪也没掉。
「你像一株野草,坚韧得让人心疼,在我痛苦孤独的时候出现,让我忍不住靠近。」
他站起身,眼神迷离地捧起我的脸,沮丧地问我:「你明明是我呵护着长大的宝贝,怎么会喜欢陈眠呢?」
我无法对他作出回应。
拖欠着别人的感情,在我看来是十分卑劣的行为,可我却成了这样的人。
第二天,江潮就离开了。
我大概伤了他的心。
我很对不起江潮,且欠他良多。
所以这段时间的事,我没想过要告诉他。
8
想了许多,我悄悄起身,离开了宿舍。
不管曝光我的是陈眠还是何悠悠,我是不可能再借到钱了,但我妈那边不能拖,我决定暂时向命运妥协。
草叶上凝出了许多露珠,把我的裤腿打湿了,我也终于把昨天扔掉的那张名片找了出来,小心展开。
我明白等着我的是什么,但我别无选择。
「是处吗?」
「嗯,是,是的。」
「好,等会和我进来检查,先陪几天酒,多跟着你珠珠姐学,不会的让她教你。」
「好的。」
……
将身上的疤痕细细遮盖,我顺利地在这里干起了兼职,每天下课后赶来这边,喝到凌晨两三点,珠珠姐又把醉倒的我背回她那里去。
她老家有一个女儿,知道我是为了妈妈的医药费才入行的,十分心疼我。
「新来的小姑娘吗?过来这边坐。」一中年大叔招呼我。
我刚想起身,珠珠姐拉着我,含嗔带怒地瞪他一眼,调笑道:「我妹妹什么都不懂,你可别想占她便宜!」
我坐在座位上,心里暖暖的,因为有珠珠姐,我虽然每天喝到不省人事,但很少被占便宜。
她一直告诉我,干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,让我挣够我妈住院的钱和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就不要干了。
确实,白酒辛辣难喝,这种灯红酒绿的生活也不是我向往的。
干了几天后我和老板结了一次工资,把之前给同学借的钱全部还了。
就是我拿到工资的那天,早上我还钱,下午何悠悠就来找我。
「明月,你看我这条裙子好看吗?」
她穿了一条浅紫色的连衣裙,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,看起来很贵的样子。
我不喜欢她,所以没有好脸色:「找你的陈眠哥哥,去问他好不好看,问我干什么?」
她微微一笑:「肯定要问你啊,这毕竟是你挣的钱嘛。」
「你什么意思?」